白露將至。
一連兩日,秋雨未停。
第三日破曉,才陡然放晴。
京都的處暑燥熱被徹底洗滌,空氣氤氳著濕意,十裡長街將乾未乾。
臨近午時,永輝門邊的紅牆綠瓦下,金風徐徐,黃花落葉零星幾點散落於地。
馬車帷帳被纖纖玉手掀開,身著鬆花色百蝶穿花裙的女子探出腦袋。
暖陽透過薄雲縫隙,照在女子髮髻間的琉石雲煙掛珠步搖上,光華流轉,襯著本就明媚的女子更為嬌豔動人。
“小姐,慢些!”
竹桃扶著白雲暖下了馬車,白雲暖未走幾步,柔荑被溫熱大掌覆蓋住。
溫之言一身絳紫窄袖錦袍,束起的髮髻間,簪了一隻白玉簪。白玉簪成色極佳,溫潤通透,一如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。
白雲暖任由溫之言牽著自己。
在來此地的路上,溫之言同她說過。
天子喜一切從簡。
今兒個賞菊宴是連著中秋宴一起辦的。
一是今年風調雨順,秋收頗豐。
二是宮內許久未舉辦宴席。
三是他們新婚燕爾,文武百官,總要見上一見。
四是為了慶賀新晉封的婉妃和後宮喜添子嗣一事。
白雲暖知曉溫之言是在提點自己。
身為言王妃,需注意自己一言一行,莫失了分寸,更不要丟他溫之言的臉麵。
白雲暖隨著溫之言踏入禦花園的賞菊之地,無數視線落在二人身上。
千姿百態的美人兒,在這各色花顏芬芳的柔光中,晃的白雲暖不由迷了眼。
掌心被撩撥,四目相對,眸中深情乍現。
十指緊扣,貌合神離。
或許形容的便是眼下二人的處境。
“白大小姐不是一向不愛赴這種宴嗎?”
“人家新婚燕爾,赴個宴怎麼了?”
“能有言王爺這般夫君,真是羨煞旁人!”
“噓,小聲些,都不要腦袋了!”
竊竊私語此起彼伏。
白雲暖默默想著,普天之下,哪裡都少不了說三道四之人。
白雲暖麵上淺笑衍衍,如芒在背的感覺卻揮之不去。
她斜睨身旁一臉春風拂麵笑容的溫之言。
他正遊刃有餘迎接那些上前諂媚行禮的女眷。
白雲暖將打量的目光,透出的驚豔、欣羨、妒忌儘收眼底,心裡嗤之以鼻。
卻暗暗感歎溫之言的八麵玲瓏。
溫之言定是見慣了曲意逢迎,對於這些人的諂媚,怕是都不會放在眼裡。
她越來越發現溫之言外表下,隱藏的那些不為人所察覺的心思。
帝王家的人,哪有什麼溫柔良善之輩。
他分明喜怒不形於色。
虛偽的可怕!
溫之言將白雲暖帶至花叢掩映的角落,方纔鬆開手。
灼熱呼吸靠近,溫之言狀若親密將她鬢邊被風吹亂的碎髮撩於耳後。
“宴席入座前,本王來接你。”
聽聞這溫柔寵溺的嗓音,白雲暖澄澈眼眸彎出笑意。
溫之言將自己帶往這一塊無人之地,是察覺到她麵對那些人的虛與委蛇,應付時力不從心。
“王爺,慢走不送!”
這一聲酥入骨髓的嬌喚,成功讓溫之言轉身駐足。
他挑眉看向與平素打扮大相徑庭的女子,今日格外精緻,賞心悅目,讓人挪不開眼。
這一句“慢走不送”,是煙花巷柳的恩客,最常聽聞的詞兒。
從她的嘴裡說出來,卻並不違和。
溫之言突然就明白過來。
白雲暖對待他的態度與方式。
同嬌娘們對待恩客的態度與方式。
是一致的。
錢貨兩訖,你情我願。
再多溫軟蜜意,都無關愛情。
溫之言諷刺自嘲笑了笑,負手轉身離去。
他第一次,對除那個人以外的人。
有了興趣。
空氣中沉浮著花草木香,大片大片簇擁在一起怒放的菊花,姿態各異,不驕不媚,秀麗脫俗。
白雲暖看花看得累了,又躲在這一處假山後的涼亭內,品嚐竹桃送來的菊花飲。
菊花飲的水中似乎調了蜜,菊香濃鬱,馥鬱甘甜。
白雲暖連喝了三杯,唇齒留香,方纔解恨。
竹桃遠遠看見向此地走來的一眾宮女,為首之人,頭上鳳冠熠熠奪目,姿容聘婷優雅,正是皇後徐氏。
“小姐!小姐!是皇後孃娘!”
竹桃朝著白雲暖小聲咕噥。
“暖丫頭怎的躲在這兒?”
“拜見皇後孃娘!”
白雲暖客客氣氣行禮。
“還同本宮見外了!來來來!同本宮去那兒坐坐!”
皇後徐氏拉著白雲暖,穿過禦花園外的月洞門,去了塘邊敞亮的聞香水榭。
剛踏入門裡,裡間走出來幾人,向皇後徐氏上前行禮。
“臣妾拜見皇後孃娘!”
她們方知早已有人在此休憩。
皇後徐氏點點頭道:“原來婉妃也在。”
白雲暖暗自睨了一眼,恭敬欠身低首行禮,一身嬪妃裝扮的女子。
皇後徐氏轉頭看向白雲暖,莞爾一笑道:“暖丫頭,這是當今太傅唐玉山之女唐菀,也是聖上新冊封的婉妃。”
白雲暖盯著唐菀那張出水芙蓉般的臉,足足愣怔好一會兒。
耳邊傳來皇後徐氏低低的咳嗽聲。
白雲暖回過神,壓下心中翻湧的思緒。
方纔想起,自己忘了行禮......
白雲暖麵上一熱,紅著臉恭謹柔順向唐菀欠了欠身,抬起平靜無波的麵容,發現唐菀正似笑非笑盯著自己。
“雲暖見婉妃娘娘花容月貌,看迷了眼,還望娘娘恕罪!”
急中生智,脫口而出一番話,將之前的尷尬悉數化解。
唐菀聽後咯咯直笑,柔柔低語如同婉轉鶯啼。
“王妃的嘴......抹了蜜似的!”
皇後徐氏笑了笑,看向唐菀說道:“暖丫頭這人,確實招人喜歡!”
唐菀點頭附和,“如言王妃這般可人的女子,想必......”
唐婉未說完,門外進來一掌事嬤嬤。
嬤嬤奉天子之命,前來請徐氏前去商議宴席準備事宜。
皇後徐氏起身看向唐菀與白雲暖道:“本宮去去就來!”
白雲暖正準備藉此機會起身離去,卻見唐菀柔柔開了口。
“臣妾同言王妃一見如故,左右無事,想同王妃聊上幾句,消磨光陰。”
唐菀朝著皇後開口,卻是說著白雲暖的事。
白雲暖立刻醒覺,下意識沉了心思。